锁在岁月灰尘里的情书

凤儿:

　　听说你出嫁了,嫁给了一个比你大10岁的男人,嫁到了你父母向往的城里。可是,我的父母说,你那男人脾气粗暴,动辄对人拳打脚踢,从不懂得怜香惜玉。你苦苦等了我四年,为何最终要放弃?

　　你知道我不是负心汉,尽管我即将获得本科学历,很可能留在城里;而你却因父母的性别歧视,只有高中学习生涯的美好记忆,我已经向你承诺一生爱你,怎会把你嫌弃?

　　难道你忘了我们二十年来相处的履历?我们的父母,一直是相处和睦的好邻里。父母说,幼儿时,我们便互相吮吸对方母亲的乳汁;童年时,我们做过多少过家家的游戏;懂事后,我们顶着太阳冒着风雨,从小学到高二,我们有过10年的同窗经历。你是那样勤奋,中学时代有多少同龄人仰视你;你又是那样美丽,像一朵鲜艳的玫瑰开放在热闹的校园里。遗憾的是,因为你的三个弟弟,两个念初中,一个读高一,难于支付学费的父母不得不让你辍学,把你从课堂拉到地里。

　　记得四年前的那个暑假,你为我考上大学而欣喜,而我,却叹息不已。父母因劳累过度病倒在家里,地里的粮食要收割,灶旁的柴火要堆积,谁来为我家放牛啊,谁来为我家喂猪养鸡。你笑着对我说,哥,你放心去吧,还有我和我的兄弟呢,咱们是好邻居!临行前,你把我叫到一旁,打开你那叠了无数叠的手绢,向我贡献了你一年上山下河挣来的积蓄!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故里,乡亲们送了我很远,而你则一直送我坐上手扶拖拉机,车子已离开了故乡的视线,你却还站在村口的山巅不停地跑动挥动着手绢,那一刻我为有你这样的纯情恋人感动得泪水涟涟!我暗暗发誓,毕业后非你不娶!

　　因为有你这样一位准儿媳,几年的大学生活我过得充实而有情趣。头二年,村里没有电话,每个星期你却要步行十多里小路,把熬夜写成的书信投到邮箱里,捎来一周的平安记忆。有时讲完我父母的情况后,你会加几句:“急速的心跳为哪放?羞红的脸庞为何人?亲爱的人,一生相随!”有时你会在结尾附上你的忧虑:“想起你是温馨,忆起你是甜蜜。我亲爱的哥哦,可别把我嫌弃!”后来村里装了电话,每当遇到烦心事,我就忍不住接通你。记得有一次考试,我与前三名失之交臂,我心情郁闷,顶着料峭的寒风,站在路旁的IP电话亭里。你说:“我的哥哦,在路上要小心风雨,小心着凉,就算为了我,你也要保重身体!”还有一次,我在回家路上被一同学拉去喝酒,我豪爽一把后,打电话向你吹嘘。你说:“我的傻瓜,喝那么多酒干嘛?你在同学家呆着,我马上来接你。”那天,我被你扶回家后,人事不醒,是你为我洗脸洗脚,冲洗衣服上的酒气。女人为我洗脚,除母亲外,你是我记忆中的唯一。

　　每次寒暑假回家,我总想从你的脸上得到希望和鼓励。写篇文章,要看你的眼神里是否有赞许;拟幅对联,要回头看看身后的你,看你是否有笑语;就是割禾插秧,也要羞怯地张望远远站着的你……后来,我开始凝视你,凝视你的一双慧眼,凝视你额头上沁出的汗滴,凝视你忙碌的步履。可我们是农村孩子,恋爱中我们始终披着神秘的面纱,除了说话和眼神,从未有过城里人司空见惯的亲昵。

　　现在你做了他的新娘,我却难以割舍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,感觉你就在我的身边,想起熟悉的东西,或者被别人提到你曾经也说过的话题就会感到寂寞,熟悉似乎远去,春天的雨如期而至,却依然演奏冬天的旋律。我在冰冷的雨中行走,天空中的雨滴无情地滴落在我的心头,心头一阵绞痛。你和你父母的选择或许不无道理,是我配不上你,失去你是我的悲剧,有知识有前途的我未必拥有幸福伴侣。既然你作出抉择,尘封了我们这段爱情呓语,我也只有独自享受这痛苦滋味。或许岁月会逐渐吞没我对你的记忆,或许记忆会在岁月的打磨中变得光滑细腻,但我知道我现在是在哀悼一瓣花的凋落,一个梦的破碎,这封信不能邮寄,只能锁在岁月的灰尘里。二十年后,如果这封信还溢着甜蜜,我会抖落岁月的灰尘,把字体放大到人人能够见得到的橱窗里,守住人们的视线和足迹,但愿那时我们都生活在幸福里。

　　你的哥:蓝旺淮

　　一九八六年八月